“下月就是除夕了。”
他垂眸整理月白大氅的银狐风领,烛火在碧落色锦袍上流转着星河暗纹。
“你们几个都置办身新衣裳,不够了便找乔叔要。”
挽歌捧着汤婆子欲言又止,终究只是将暖炉悄悄贴近他袖口。
“今日不必跟着了,你们也出去逛逛。”
油纸伞骨“咔嗒”展开的剎那,挽歌望着青年执伞踏入雪幕的背影,忽然想起二十一年前。
那时七岁的挽歌要被拐子卖到花楼里,她宁死不从,被拐子打的奄奄一息。
贺骁也是这样轻飘飘的救下她,然后扔下几两碎银。
“治伤剩下的,算给你买糖吃。”
他身边的女子盈盈俯身:“你给这样一个小娃娃银钱,也不怕被人抢了。”
这话是云映月对着贺骁说的。
“小姑娘,跟我回家吧。”
“云将入山复出山,山人招隐赋挽歌。”
“就叫挽歌。”
风雪吹干了挽歌面上泪痕。
宋敛进入贺府时,恰见满庭碎琼乱玉间立着谪仙般的人影。
贺愿临风执伞的背影浸在雪光里,碧落色广袖随竹涛翻涌,腰间双玉相击如环佩琳琅。
积素压得青竹弯成玉弓,却不及那人肩头落梅惊心动魄。
大约是听到踩雪的声音,贺愿蓦然转身。
宋敛呼吸骤窒——少年眼尾薄红胜似胭脂融雪,大氅领口银狐毛拂过染霞眼尾。
那双被他觉得似于桐烟徽墨的眸子就这么淡淡的扫向宋敛。
雪压竹枝低。
只一眼。
如海棠醉日。
宋敛忽然觉得,这满庭雪景皆不如卿卿眉眼半分柔。
贺愿微微挑眉:“看来这竹影和竹青要扣半年月钱。”他眼角勾起戏谑的弧度,轻笑一声,“小侯爷进贺府如入无人之境,是我管教无方。”
宋敛斜倚朱漆廊柱,广袖落满碎琼乱玉,闻言无辜地摊开手:“乔叔心疼我站在雪地里,都准备把新煨的姜汤给端来了。”
他故意抖落肩头积雪,冰晶扑簌簌坠在青砖地,倒像是撒了把星子。
“外面这么大的雪,连个伞都不打。”贺愿扫过宋敛浸透寒气的衣衫,嗤笑一声,“小侯爷还真是身强体健。”
珠帘忽地叮咚乱响。
“哥哥,我收拾好了……”云晚寒提着海棠红斗篷转出屏风,却在望见廊下身影时蓦地顿住,“宋小侯爷?”
他轻巧的跃过门坎,扯住了贺愿衣袖:“灯市要放烟火呢,小侯爷也来吗?”
“小侯爷日理万机,还要去参加宫中家宴……”
贺愿慢条斯理的摩挲着手中汤婆子:“哪有闲情看这些小孩子玩意儿。”
言下之意,这里不欢迎你。
宋敛假装听不懂贺愿的言外之意,就着漫天飞雪学着贺愿的模样挑眉。
“巧得很,我今日刚同圣上告了假。”他迎着贺愿的目光直起身来,忽然展眉一笑,眼尾那颗朱砂痣灼如灯烛,“尤其擅长……照看小孩子。”
廊下积雪映着朱红灯笼,将那人身影拉得老长,活像条甩不脱的癞皮狗。
贺愿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,心下想道。
转过街角就是金明池,此刻满城灯火应当正顺着冰面流淌过来,偏有人要煞风景。
宋敛伸来的手掌悬在半空,生生被暮色冻成僵硬的枯枝。
贺愿无视了他准备搀扶的手,云晚寒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颤动。
贺愿立刻收拢五指,牵着少年穿过前厅。
积雪在皂靴下发出细碎的呻吟,朱漆回廊下,乔正正在扫雪。
“殿下要逛灯会去啊?”乔正直起腰背,目光扫过缀在后头的宋敛。
那素日傲气的小侯爷此刻耷拉着脑袋,活似被雨水淋透的鹌鹑。
“乔叔,今日不用守夜,你也出去逛逛吧。”
老管家连连应是。
待朱门吱呀合拢,贺愿这才瞧见石狮子后面还站着个宋乘景。
细雪簌簌落在他的伞面上,油纸伞沿抬起时,他怀中那件殷红狐裘在雪色里格外刺目,倒像是捧着一团将熄未熄的火。
“……”
“你们主仆俩演苦肉计给我看呢?”
他偏头看向宋敛,眼底映着远处灯影,扫过宋敛单薄的衣衫:“有衣裳不穿?”
宋敛靴尖碾着青石缝里的残雪,忽地笑出一口白气:“总要叫乔叔瞧我可怜,才肯放我进去讨杯热茶不是?”
“翻墙不是更快……”贺愿嗤笑一声,“我贺府这矮墙,拦得住宋小侯爷?”
宋敛也不恼,面上依旧笑意晏晏:“那我下次翻墙。”
“……”贺愿头也不回的走远,“随你。”
“诶!”宋敛从宋乘景手中拽过狐裘,几步追上那道身影,“等等我啊!”
“哥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