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节过后,回家过年的那批人返程上班,读书上学的进入新学期,村里人也渐渐忙了起来,地里田里有干不完的活,从早到晚满身疲惫。
陈子轻是个大闲人,他不种地不开田了,有的吃就吃,没得吃就把自己饿死。
当然,饿死是不可能的,村里这家那家隔三岔五的喊他过去吃饭,有的直接把饭菜给他端上门,他的生活节奏往吃百家饭上面走了。
天气刚回暖,梁云就请假回村,她进门前满面忧伤,进门的那一刻就扬起在外地总耷拉着的嘴角,脸上露出笑脸:“嫂子。”
陈子轻在摇椅上躺着,睁眼瞅瞅她,又把眼睛闭上了,似乎很嫌弃她老来回跑。
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喜欢人情世故的小姑娘,多年后会这么念家。
陈子轻不爱唠叨,但梁云爱,她会问他吃喝拉撒,什么都要过问,烦得很。
“嫂子,你看我给你买的这件褂子。”梁云拿着褂子举在他眼前,“怎么样,颜色款式都还不错吧,你试一下。”
陈子轻犯懒:“不想试。”
梁云笑盈盈的:“嫂子,你就试一试吧。”
陈子轻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:“行行行,我试。”
不多时,那件新衣服就穿在了陈子轻的身上,他本来长得不显年纪,是梁津川走后突然老下来的,现在他瘦多了,头发也白了,不知道什么时候白的,是一夜之间,还是一天天白的。
梁云拍着他背上褶皱,抚了抚他袖口跟衣角:“蛮合身。”
陈子轻说:“我衣服多得穿不过来。”
“那就慢慢穿。”梁云热络着,“还有双鞋,你也穿上看看。”
陈子轻懒洋洋的:“我脚又没缩水,不还是那个鞋码,你都知道的,你常买,不用试了,肯定能穿。”
梁云非要他试,他头疼,全程撇着嘴角配合。
到吃饭的时候,梁云状似随意地问他有没有什么打算。
“打算?”陈子轻吃掉碗里的莴笋叶子,口齿不清地说,“我这不是吗。”
言下之意是,现状就是他想要的,他也会维持。
这答案在梁云的意料之中,她没有再问,只是偷摸给王建华发了个信息。
“小云,你马上就四十了,这辈子真不结婚了啊?”陈子轻忽然说,“那你生了病,床前没个人伺候……去养老院也可以,不过养老院这一行不靠谱的多,你得提早做调查,趁自己精力不错的时候选好老了以后要待的地方,你在村里养老是不太行的,村里到时候怕是没几个人了,医疗方面也跟不上……”
梁云心里敏感地想,嫂子这是什么意思,怎么像是临终遗言。
“嫂子,你——”
梁云话没说完整,眼睛就红了:“你别做傻事,我哥守着你呢。”
陈子轻笑笑,守个屁哦,他走啦。
“别多想,我不做傻事。”陈子轻安抚担惊受怕的梁云,“但是呢,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,你的嫂子我也会老,也会死的,你老了,我肯定就不在了。”
梁云像怕被丢下的小孩:“不可能,我们差不了多少岁,你没病没痛的。”
陈子轻又笑:“差不了多少岁?差了整整八岁呢。”
“才八岁。”梁云垂眼吃饭,“嫂子你看王叔,头发染黑了显年轻,回头我也给你染。”
陈子轻嘀咕:“我不染,头发黑了脸还是老的,怪得很,你看他那样,没眼看。”
梁云:“……”
“嫂子,虽然人是群体动物,但人也是孤独的。”她学她哥,夹了点肉丝到嫂子碗里,“我可以确定,我不需要深交的朋友,也不需要伴侣和孩子,至于疗养院,将来有需要我会留意,到时我们一起去住。”
陈子轻“噢”了一声,算了,顺其自然了。
王建华收到梁云的短信就挂心上了,他来下庙村看望陈子轻,犹豫着说出在心里放了一些日子的话:“南星,你要是实在太想梁董,那你就招魂,你把他招出来。”
陈子轻啃着梨子的硬皮,嚼里面的甜水:“我招不出来。”
“怎么会。”王建华诧异,“你画不好符做不了道法这事,不都是你瞎编的吗。”
陈子轻吐出没味道的梨子皮渣:“以前是瞎编的,现在是真的了。”
王建华不是很信。
陈子轻缓慢地叹了一口气:“我招不出他的鬼魂,他也没留在这里,他走了。”
王建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惆怅与失落。
“而且人是人,鬼是鬼,阴是阴,阳是阳,”陈子轻吃梨子肉,情绪平稳而冷静,“不能乱了规律。”
王建华说:“那你想他的时候……”
陈子轻轻松地打断道:“啊呀,王叔,人死不能复生,我不会想他想很久的。”
王建华还想说什么,陈子轻给他一个梨。
“吃梨吧。”
王建华就不说了,吃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