么呢?!
杜广融顿觉这口茶呷不下去了。
他飞快地环视堂内,发现满堂的相公居然没一个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的,不由在心底暗叹:这帮人还是没摸清这位陛下的路数啊!
杜广融被迫放下手中茶盏。
杯碟相击的清脆响声在这寂静的议事堂内格外明显,诸位宰相不由都回头去看。虽然这位平素在政事堂里除了喝茶就是喝茶,但是在政事堂里诸位宰相没一个敢轻视他的。比起身家和履历都不怎么清白的诸公,这位可是正正经经在今上魏州起兵的就跟在身边的嫡系。政事堂里的诸位宰相全都被换了,这位主儿也能好好端端地坐着在里头:人家根本不是来干活的,是来看着他们干活的!他在陛下面前说一句话,比他们说了一百句都管用。
杜广融也确实只说了一句话,“如今天下民力甚劳,当安定休养、不宜轻起兵戈。”
都瞎么?没看见这位马上就要跳起来喊“征吴伐越”了?!还上赶着给这么个好战分子递送上门的开战理由?要知道、这位老老实实在长安呆了这一年多,人可都快憋疯了。
周行训听了这话眉头一挑,就要开口。
杜广融像是早有准备,慢吞吞地补上了后半句,“陛下明察,这话可不是臣说的。”
周行训神情微滞。
杜广融像是没察觉周行训的脸色,慢悠悠地又嗅了下茶香。
确实不是他说的。
有的人啊,就是拧巴。说他没有决断吧,他能抛下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、为故朝殉节赴死;说他洒脱不拘吧,偏偏到末了还放不下看着长大的孩子,临终还不忘啰嗦两句、留点遗言……人心啊,就是这么难以捉摸。
周行训最后还是没干什么一时情绪上头、领兵南下的冲动事。
他大清早跑了这么一趟政事堂,把疯马事件的调查情况问了个七七八八,回来之后便跟卢皎月一五一十地转述了。
“不是越就是楚。”以最终受益者倒推动手之人,有时候也不需要那么确凿的证据,周行训语气肯定,“如果我死了,他们自是安心。若是我因此恼怒,兴兵吴地,他们也能趁机谋得好处,说不定还打着趁虚而入、夺取中原的主意。”
卢皎月:“陛下能想通,再好不过。”
这可比让人牵着鼻子走好多了。在这种大事上,周行训一向靠得住。
卢皎月刚刚这么想着,就见周行训目光灼灼看过来,“阿嫦,三年、再过三年!”
卢皎月:“嗯?”
什么三年?
“朕答应过尚父,入主长安后,与民休息、五年之内不轻动兵戈。现如今已过去两年了。”
卢皎月:?
这计算方法不太对吧?
周行训是前年冬天兵入的长安,今年才开春,怎么看也不到“两年”吧?这是什么腊月底出生的孩子,过不了几天就虚岁两岁的谎言吗?
卢皎月正这么想着,却被对面的人拉住了手。
她下意识地抬眼看过去,撞入了一双被阳光浸染成琥珀色的透亮眼眸。他脸上的神情既不是欣赏歌舞时的享受、也不是前一日游猎时的快活,而是一种更加灿烂夺目的光彩。
“不管吴楚国主还是越朝的皇帝,三年之后、朕要他们都来长安,当众叩拜、亲自向你赔罪!!”
一国之主作客邻国之都城,有也只有一种可能:兵败被俘。
而此时此刻,周行训说着这些,语气笃定地像是在陈述既定会发生的事实。
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孔沐浴在阳光之下,他脸上分明是少年式的意气风发,可是眼底却并非同为少年的骄狂。那是一种战场上特有的冷静镇定,是一次次生死带来的从容不迫,本该矛盾的气质在同一个人身上糅杂,折射出一种令人目眩的色彩,卢皎月甚至短暂地失语了片刻。
紧接着却见周行训扬起了灿灿笑意,语气轻快,“吴地的糖蟹天下一绝,我让他们送来长安给你尝。”
瞬间被拖回现实、还脸着地磕了一下的卢皎月:“……”
谁要吃那种黑暗料理啊?!!
疯马事件之后,南吴使者觉得自己死定了,说不定他死后吴国也要跟着一起完蛋。
使者其实并不在意江东的主人姓钱还是姓周,乱世之中,江东政权也是经年几易,大家都是讨口饭吃而已,谈不上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。只是大雍若因此兴兵,他这“出使之罪”少不得累及家人,全族一定在吴国国灭之前被吴王屠戮干净。
这么一想,使者忍不住悲从中来。
就在使者思考自己要不要这么自我了结、让大王看着他为国尽忠的份上宽恕他家人,他人却被放出来了。
使者再三确认,自己真的是被放出来了,放回吴国。
也不是让他回禀吴王、宣开战之言,只是单纯把他放回去了!
这是什么宽宏雅量、人君之相啊!!
死里逃生,使者痛哭流涕,恨不得给周行训磕一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