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再咳了,大夫说只要别这么一直烫着……”
在顾易那一点点拧起的眉头中,回话的人声音越来越小。
虽说烧退了就好,可夫人这俨然有越烧越重趋势。
一声略微有些含糊的“爹爹?”打破了这凝滞住的气氛,顾易一愣去看,满脸意外:“青奴?你怎么在这儿?”
软榻上的顾青奴正揉着眼睛起身,倒是一旁的婢女回道:“小郎君闹着要过来。奴婢想着,只是在外间守着,也不会过了病气。刘大夫也说,小郎君在这里陪着对夫人有好处。”
婢女说话间,顾青奴已经把身上的厚毯子推到了一遍,自己从软榻上跳下来跑到顾易身边。
他拉了拉顾易的袖子,仰着头问:“阿娘会死吗?”
小孩子过于直白的问法让屋内死寂了一瞬,一旁的婢女连忙拉着人往后带,一边往旁边呸呸呸地连声念叨着“小孩子不懂事”、“童言无忌”,又对顾青奴嘱托,“小郎君,可不兴说这种话。”
顾青奴拧紧了眉。
他其实趁人不注意、偷偷溜进去过,如酥姑姑没有赶他,阿娘那会儿似乎精神还好的样子,拉着他嘱托了好多的话。他记性很好,他记得很多话阿娘以前就同他说过,但是从来没有一次这么难过。
阿娘好像总在告诉他,她不会一直陪着他守着他,顾青奴总有种阿娘是不是要出远门的疑惑,像是爹爹在外领兵一样。但是好像并不相同。
鼻子酸酸的,好像泪珠在眼眶打转。
顾青奴使劲眨了眨眼,想要把眼泪眨掉。他和阿娘说过,他不会哭的。
下方传来一点强忍着吸气的声音,顾易总算回过神来。
他蹲下身,屈着指节抹掉顾青奴眼底的泪珠,低声哄着,“不会有事的,你娘只是普通的受了寒。”
确实是普通的受寒。
但是卢皎月身体底子太差了,病况就显得格外严重也格外危险。
安慰顾青奴是一方面,但顾易并不是盲目乐观的人。他早些年因为顾老夫人的身体状况啃医书,这些年又因为卢皎月的虚弱、一直在断断续续地继续了解。虽说还不够当大夫的,但是作为一个外行人来说,知道得已经够多了,也就方便他更细致地和大夫沟通。
只是在这次找大夫问完卢皎月的情况之后,他忍不住向对方确认,“刘老,是您让青奴在外头守着的?”
这位性子格外慢悠悠的老大夫缓缓点了下头,慢着声道:“老身也是看小郎君有心。郎君也知道,这病中的人能不能好,有时候全凭一口心气,小郎君和夫人毕竟母子连心,有小郎君在外头守着,夫人想放下的时候、多少会记挂着点,不会就想着那么撒手去了。”
这位老大夫性子虽慢,但说话总带着种奇怪的韵律,听着他出声,人心底的焦躁似乎也跟着散了不少。
但是顾易这次却并没有跟着舒展开神色。
他愣了好久好久,才涩着声,“您说……月娘想‘放下’?”
老大夫看着顾易这极度难看的脸色,也意识到刚才的话似乎有点引起误解,不由开解,“郎君莫要多想,夫人并没有寻死之志,她只是……”也不是很想活。
他稍稍停顿了一下,在顾易那并未好转的脸色下意识到,后一种说法对于对方来说好像并不算安慰。
他想想自己这些年被顾家荣养府上所见种种,不由摇头叹息了一声。活到这把年纪,见到的人和事实在太多了。
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十全之事呢?并不是所有的深情所许都能得到倾心相应,像顾府这样琴瑟和鸣的夫妻已是世间难寻。
他叹息着劝了一句,“郎君也看开些罢。”
这人世间的事,总不能希求太多。
人生在世,难得糊涂啊。
只可惜,这于暮年老者而言是历经战乱流离、走过世事浮沉的人生箴言,但是对于少年人来说却什么都不是。
顾易如今已经算不上少年了,但是他的性格中总有一点无论历经过什么、都永远磨不掉的天真气儿。
坚持、执着又无比地认真。
顾易坐在病榻前,接替过如酥的照料工作。虽然因为刚才老大夫的话心思不定,但是他的动作仍旧小心又细致。
在换过湿帕子之后,他轻轻碰了碰床上的人仍旧发热的面颊。
肌肤相触的感觉唤回了心神,热度随着指尖传到大脑,从刚刚开始一直漂浮着的思绪有了片刻的着落。
注视着床上的人烧得绯红的双颊,他轻声问:“月娘,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?”
结发20
卢皎月正烧得晕晕乎乎的听见仿佛有人叫她, 她费力地睁开眼,模糊地看见守在床边的人影,她努力想要辨认。
顾易看出了她的神情, 低声道了句, “是我。”
得到一声轻应。
顾易有许多话想要问,但是对着病榻上烧得意识朦胧的人, 他终究还是替对方捋了捋打湿的额发,温着声道:“睡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