音继续在耳边响起——
“那样的人带兵,是打不赢胜仗的。”
“太骄了,也太躁了。”
“阿嫦你刚才听见曹敦吉说的了吧?他觉得这一仗一定会赢。军中大部分人都这么觉得。”
“但是这世上是没有‘一定赢’的仗的。”
“……”
“从来都没有什么必赢的局面,十倍的人数不是、百倍的经验也不是。”
“人在死境之中,总能做出此前无法想象的事……”
周行训这么缓慢又认真地陈述着。
他似乎漠视着人命,但偏偏又从另一个角度对生命存着一种说不出的敬畏。
卢皎月忍不住抬头看他。
视线对上,周行训轻轻笑了一下,“阿嫦知道了吧?我为什么让他们走这么慢?”
“有些事情,靠说是没有用处的。”
“得用缓慢又枯燥的行军,一点点磨掉那些情绪。”
他当年就被亲爹压着,一点点把那些轻狂又傲慢的情绪敲打了下来。
只是他终究没有等到父亲所说的“弱冠”。
卢皎月愣了好一会儿,忍不住低叹:“陛下有位好父亲。”
周行训没否认,他贴过来蹭了蹭,“阿嫦现在也叫他爹啊。”
一副很大方的“共享亲爹”的语气。
但紧接着就唉声叹气地抱怨,“就是他死得太早了,没那个福气亲自听你去叫。”
卢皎月:“……”
说实话,周行训身上这种看淡生死的洒脱,卢皎月觉得自己这个死过一次的人都很难比得上。
周行训故意压着行军速度,让本就枯燥的行军变得越发无聊。
不过这倒是不影响他自己给自己找乐子。
卢皎月隐约觉得周行训这段时间有越发玩脱了的趋势,但是鉴于之前对方对行军速度的那一番发言,卢皎月觉得这个人还是心底有数的。
但是事实证明,周行训的靠谱是种限定掉落的罕见物品。
——这玩意儿的存在是有时限的!
卢皎月听到“周行训从悬崖上掉下来”的消息的时候脑袋瓜子都嗡的一声,她急声问清了对方人在哪之后,就扯着裙子往那边跑。
被推开的亲兵愣了一下,后面那半句“被石壁和枯枝划伤了”没来得及说。
原地的几人对视了几眼,看见那道焦急又仓促身影,咂摸了一下嘴里的滋味:怎么有点酸呢?
卢皎月还没走进帐子,就知道周行训多半是没事了。
那鬼哭狼嚎的声音特别中气十足,听着就不像有问题的样子。
“嗷!你轻点!你……”
周行训嚎叫的声音在看见掀了帘子进来的卢皎月时戛然而止,他飞快地想扯住旁边的衣裳想往伤口上盖,正清创的老军医反应比他更快地把旁边堆的布料踹开,口中不客气地:“当自个儿是哪家没出阁的小娘子呢?还怕人看?”
周行训身上抓了个空,讪讪。
他倒也不是怕被看,就是这会儿这么狼狈,不想让阿嫦看见。
他先是剜了几眼卢皎月身后跟着来的亲卫(就你们腿脚快!),然后努力挺胸抬头作无事状,“阿嫦没事,就是一点擦伤,不打紧儿,过几天……嗷、嘶……就、好、了。”
老军医的手上用力,周行训脸上的肌肉都抽动了几下,但是硬生生地把那声惨叫吞下去,咬着牙说完了后半句。
老军医扬了一下眉,露出点稀奇表情。
这小子哪次被送来这不是鬼哭狼嚎的?伤得不一定重,但嚎得一定是最大声的。
趁着这难得耳朵消停的光景,老军医三下五除二地把那几道深一点的伤口处理好了。
动作大当然就疼,周行训表情都扭曲了,脸上的咬肌绷起来,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。
倒是那位下手挺狠的老军医,口中还挺有闲暇地对卢皎月解释,“殿下放心,确实只是些皮外伤,养几日就好了。”
卢皎月莫名敬畏:“……好。”
她总觉得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股扫地僧的压迫感。
这么想着,卢皎月的目光落在周行训身上。
周行训这会儿确实很狼狈,赤着的上半身遍布大大小小的擦伤,还有几道格外深的血口子,这位老军医刚才就是在清理伤口兼缝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