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宜锦见他低着头不说话,问道:“你家殿下呢?”

骆宝神色有些慌乱,抿唇道:“殿下如今还没醒,但是他之前给姑娘留了封信。”

话罢,他便将藏在袖中的那封如烫手山芋般的信递给宜锦,硬着头皮等在原地。

宜锦纤纤玉手接过信,取出泛黄的信纸,烛火下浓墨重笔,她又怎会认不出萧阿鲲的字,等她一字一字读完,眼底有些酸涩,她抬头看向骆宝,那双杏眼亮得惊人,“他现在何处?”

骆宝被这话惊了一番,他还没来得及说话,便见宜锦站起身,繁复的嫁衣在烛火下泛着闪亮的色泽,她就那样站着,明明一句话也没说,骆宝却能看出她着急的神色。

骆宝无奈,只有带路。

外间已是黄昏时刻,红色的霞光与夕日的橘黄融为一体,这座质朴到极致的王府没有繁华的装饰修葺,与萧北冥这个人一样。

宜锦看着四周的景色,这就是昌平四十二年到嘉佑元年,他曾生活过的地方。

王府后院有一处演武台,兵器挂架上各色武器俱全,但显然已经有段时间没人来过,浅浅落了一层灰。

两世以来,除了在矩州那次,她再未见过他用剑,也未见过他骑马。

其实他一直没有抛下戎马峥嵘的过去,只是他再也不能了。

就像如今,他怎么会不难过呢,只是他习惯了将一切苦痛都藏于人后。

宾客们俱在前厅,熙熙攘攘的声音偶尔传来,宜锦瞧着黄昏彩霞遍布的天际,和风将她鬓边的发丝吹起,她跟着骆宝绕过演武场到了书房,脚下踏着光滑的青石板,一颗心却跳得越来越快。

到了书房门前,骆宝与芰荷守在门外。

宜锦却生出些近乡情怯的感觉,良久,她推门而入。

一丝落日的余晖顺着门缝落入室内,书房内布置简朴,靠菱花窗处摆了一张紫檀木的翘脚书案,后头的博古架上摆着密密麻麻的书籍,正中挂着一幅泛黄的图纸,令她一眼就能看出来,那是山河社稷图。

一架绣狩猎图的三折屏风旁后,隐隐露出罗汉床的影子,等看到床榻上那人的身影,她在床榻前坐下,那张她曾经无比熟悉的面颊此刻苍白如纸,眉目清淡,失去了所有色泽。

她右手紧紧攥着那封信,如葱白似的指尖轻轻扬起就要抚上他的眉眼,却停在半空中,眼底积蓄的泪珠却失去了控制,如断了线的珍珠,一发不可收拾。

她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萧阿鲲,我答应过你的,再也不会抛下你。你……能不能,也不要丢下我?”

她知道,他虽不记得上一世的过往,可是却本能地替她考虑周全。

他给了丰厚的聘礼,其中不乏王府名下的铺子田产,如今皆归入她名下,他吩咐宋骁将喜房布置得同玉暖坞一样,他在信中放了和离书,言若有一日她想离开,随时都可以。

他这样做,是默认了自己的腿可能再也治不好。

他将所有的事情都考虑周全,却唯独忘了他自己。

宜锦的指尖触及他深邃的眉眼,眼眶红了红,嫁衣下单薄的脊背微微颤抖,发髻上的凤头步摇发出细碎的响声,她极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,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却滚落到锦被上。

萧北冥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中,他昏昏沉沉,许多时候已经分不清白日与黑夜,但就在这极致的混沌中,他却能听见有个女子一直低声呼唤着他的名字。

那声呼唤那样遥远,却又那样清晰,让他几乎产生一种熟悉的错觉。

他记起十三岁那年昏暗阴冷的山洞之中,有个小姑娘也曾唤他萧阿鲲。

他觉得又渴又冷,但有什么东西渐渐温暖了他,他贪婪地想要留住那抹温度,却有冰凉的东西落下来。

他怔了怔。

原来,也会有人为他而哭泣,为他而伤心。

腿部剧烈的疼痛让他从梦境中抽离出来,冷汗在额间沁出,他睁开双眼,黄昏朦胧的霞光下,眼前的场景渐渐清晰,眼前的人也渐渐与梦境中的那个小姑娘重合。

少女上了红妆,高髻华贵,新嫁娘的装扮令她看起来如牡丹娇艳,眉若远山,杏眼莹润,眼尾那颗浅浅的泪痣衬着微红的眼睑,平添几分脆弱,白嫩的面颊尚有泪痕,显然才哭过。

萧北冥定定看着她,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太过澄澈,以至于他能从中看见狼狈的自己。

那件燕京绣娘花费了半月连夜赶制的精美嫁衣,丝毫没有遮住她的风华,反而让人忍不住将目光停驻在她娇美的面颊上。

世间没有女子不期冀一场完美的婚仪,可她没有新郎亲迎,独自一人成了三礼,日后,或许也会因为这场婚事惹人非议。

而他,或许永远无法站立,无法给她一个丈夫应有的庇佑与疼宠。

萧北冥的指尖动了动,想要替她抚去面上的泪珠,最后却终究没有伸手,他垂下头,紧紧闭上眼,毫无血色的薄唇轻启,“对不起。若是有一日你想要离开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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